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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文贵良:翻译作为中国言语的试验——论赵元任译本《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汉语诗学

发布日期: 2022-05-09   作者: 文贵良   浏览次数: 16

论文题目:翻译作为中国言语的试验——论赵元任译本《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汉语诗学

作者:文贵良(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本文原载《中国比较文学》2022年第1期,转自中国知网


摘要:赵元任译本《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对中国现代书面语言进行了全面的试验。在语法规范方面,区分“他”“她”“牠”,区分“的”和“底”,系统采用西方标点符号;在语体方面,着重对语调的塑造;在语音方面,区分“国音”和“京音”,在书面语中引进“国音”;在审美趣味上,以“滑稽诗”和儿童逻辑彰显现代书面白话的儿童趣味和智性。赵元任译本《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成为“五四”新文学初期有意试验现代书面汉语的成功之作。

关键词:赵元任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 汉语诗学


赵元任在《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译者序》中提出,翻译此书是“现在当中国的言语这样经过试验的时代”(Carroll192210194710[1]而进行的试验。试验内容主要包括,第一,语体文的试验;第二,代名词的试验;第三,“诗式的试验”(1111)。如果从现代汉语诗学的角度观察,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所进行的试验远不止这些方面,包含着更为丰富的内涵。笔者拟将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现代书面白话在语法规范方面的试验;现代书面白话的语体试验;现代书面白话的读音试验;“诗式的试验”带来的智性趣味方面的试验。通过对上述四个方面试验的考察,力图描述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在现代书面白话试验初期达到的成就。因此,笔者在这里要指出一个方法论问题:笔者重点关注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在现代书面白话上的试验结果,虽然会将赵译所采用的“归化”策略考虑在内,有时也会将汉译文本与英语原本进行对照,但是翻译过程本身并不是笔者在此关心的重点。

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书写中往往不被提及,因为是翻译小说的缘故。但是如果从现代书面汉语形成的角度看,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却自有其独特的价值。

一、现代书面白话的语法试验——语法规范

(一)“他”“她”“牠”

第三人称单数代词分三性,是现代书面汉语的特征之一。关于刘半农“造”“她”字,现在看到的最早提到此事的材料是周作人1918年中译“改革”文后所写的“小序”(133)。钱玄同曾就“she”的汉译提出三种设想:第一,照日本“彼女”的办法,译成“他女”。不过他自己否定了这种设想,认为文义上有不通之处。第二,造一个“女它”字。其解释:从女,从它——它,古他字——它亦声。在钱玄同看来,这符合中国造字和读音的规律。但这种办法也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造字模很麻烦。第三,直接写成“she”字。“中国字不够,就拿别国的字来补。”直接采用英文的sheheit,或者采用世界语的LiSiGi(钱玄同238)。钱玄同当时正在提倡世界语,并且主张用世界语代替汉字,所以他明确主张第三种办法。但是此种方案却遭到周作人的批评。周作人给钱玄同的回信首先阐明他造“他女”的动机:一面要求翻译上的适用,一面又要印刷局的便利;一面又教中国人看了,嘴里念着“他”字,心里想着“女”字,合成一个第三身的女性人称代词(同上)。但是,周作人自己并不满意于“他女”字,因为“他女”“是眼的文字,不是耳的文字”,即字形上区别于“他”,但在声音上不能区别于“他”。对于钱玄同提出的“女它”字,不读成“ta”,而读成“to”,勉强同意。周作人提出不如直接采用“伊”字作为第三身女性代名词,“伊”字除了用在“伊尹”等人名中外,只是在方言中使用(钱玄同239)。钱玄同读周作人回信后,特造“女它”或“她”字,读“他”字的古音如“拖”,也不是很满意;继而赞成周作人提出的用“伊”作第三身女性代名词的想法。汉语面对域外语言进行翻译的时候,已经显示出应对的捉襟见肘。周作人感叹“中国字不够,就拿别国的字来补,原是正当办法。但连代名词够不够,那可真太难了”(同上)。在1920年代初期,对于“she”的翻译用字并没有立即统一为“她”字,“她”与“伊”共存应对着。

赵元任在《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凡例》中对第三人称代词的使用有个说明:

在这书的大部分里没有分三性的必要,但是有时候原文里的话是特指这种区别的,就不得不用那些怪字,所以索性就一律把三性译作“他,”“她,”“牠,”音ㄊㄚ,ㄧ,ㄊㄜ,复数就加“们”字,成“他们,”“她们,”“牠们,”假如指各性混杂的。例如皇帝和皇后并称,就援法文成例,亦用“他们。”。(Carroll192218194718

可以看出,赵元任所设想第三人称单数和复数形式的写法,与现在的现代汉语使用的情况基本一致。主要不同点在于:第一,在形式上,“牠”写成了“它”。第二,在读音上,“她”读“ㄧ”,即“yi”;现在的读音与“他”相同。“牠”读“ㄊㄜ”,现在也读“他”。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区分“他”“她”“牠”非常清楚。比如:

阿丽思陪着她姊姊闲坐在河边上[……](11)她有时候偷偷地瞧她姊姊看的是什么书,[……](11)一本书里又没有画儿,又没有说话,那样书要牠干什么呢?(11

但是文中可能因为排版错误而出现误用的情况,如:

牠平常自己常劝她很好的劝话。”(1414)他忍不住了好奇的心,就紧追着那兔子,[……](33

第一句中,“牠”指代阿丽思,估计是“她”字的误排。第二句中,“他”指的是阿丽思,可能也是排版错误。因为一般情况下,指称阿丽思的时候都采用“她”。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第12章“大闹公堂”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是一首“滑稽诗”,诗中多次出现人称代词,堪称人称代词的游戏诗,饶有趣味:

他们说你见过她,曾经对他提起我,说我品行并不低就是怕水又怕火。

他说我早已经走,(我们知道有这话:)要是她总不放手,你想自己多可怕?

她们拿三我拿七,你给我们二十一你还他来她还你,其实牠们是我的。

假如万一她同我,搅在里头无法可——他们望你帮个忙,还叫我们得其所——

她还没有发疯前,你们总是讨人嫌,碍着他同她同牠,弄得我们没奈何。

她同他们顶要好别给她们知道了。你我本是知己人,守这秘密不让跑。(182-184182-184

诗中出现了大量的人称代词,如:我、我们、你、你们、他、他们、她、她们、牠。这在今天看来很正常,但在1922年还是非常陌生而另类的。查原诗如下:

 They told me you had been to her

 And mentioned me to him

 She gave me a good character

 But said I could not swim


 He sent them word I had not gone

We know it to be true):

 If she should push the matter on

 What would become of you


 I gave her onethey gave him two

 You gave us three or more

 They all returned from him to you

 Though they were mine before


 If I or she should chance to be

 Involved in this affair

 He trusts to you to set them free

 Exactly as we were


 My notion was that you had been

 Before she had this fit

 An obstacle that came between

 Himand ourselvesand it


 Don't let him know she liked the best

 For this must ever be

 A secretkept from all the rest

 Between yourself and me.(164-166164-166

这首诗中出现了多个人称代词:

第一人称系列的有:meIwemyusourselves

第二人称系列的有:youyourself

第三人称系列的有:theyherhimshehethemit

汉语的人称代词既不分性,也不分主格与宾格,而既区分性、又区分主格与宾格的语言,人称代词的个数就比较多。这首诗中“she”“her”/“he”“him”/“it”,汉语如何应对?如果将“They told me you had been to her/And mentioned me to him”中的“her”和“him”都译成“他”,如果将“Himand ourselvesand it”中的“him”和“it”都译成“他”,那么“他”“他”“他”成一堆,势必造成混乱,远离原文那种在不同人称代词中间跳跃穿梭的游戏趣味。因此赵元任采用“他”“她”“牠”这3个不同的第三人称代词对译英语表达,非常有必要,而且也比较合理。

(二)“的”“底”“地”

民国时期,书面汉语中出现“的”“底”“地”区分,也是翻译带来的结果。曾有人总结这3个词语的不同功能:

底——是表示所有格的,如我底书,他底笔。

的——是形容词的语尾。是红的花,大的河。

地——是副词的语尾,如愤愤地说,高声地喊。

对于“的”“底”“地”区分,笔者曾在“路翎的欧化:语言创伤与生命开放”一文中有过阐述,在此不赘述。[2]但是《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译文并没有完整地采用这个区分。比如:

篱笆底下的一个大洞(44)井壁的四周(同上)你的哥哥(3030)乖乖,我的爪子!乖乖,我的毛和胡子!(4242

很恭恭敬敬地瞅着牠听(3030)正正经经地站起来(3333)几个别的鸟亦啼唏地笑出声来(同上)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译文比较清楚地区分了“的”和“地”,副词、形容词或者状语修饰动词,用“地”。但是其译文并没有区分“的”和“底”,而是统一于“的”。赵元任不是不知道英语中代词所有格与定语修饰中心语的区分,之所以不做区分,我的猜想是他沿袭着明清小说书面白话的传统,毕竟1922年的书面汉语中,搬出“底”做助词还给人强烈的陌生感。这点可能跟赵元任对预想读者的感受有关。

(三)标点符号

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使用了多种标点符号:逗号、分号、句号、冒号、双引号、单引号、破折号、问号、感叹号、着重号(不是实心圆点,是双实线)等,可以说已经较为完整地使用西方的标点符号系统。赵译中逗号等标点符号的运用与普通用法一致,而破折号和括号的使用却自有特色。

先看破折号的例子:

她等了一会儿不再听见什么:到后来来了一辆小车的声音,和许多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个梯子呢?唉,我本来只有一个能带得来;还有那个在毕二爷那儿——毕二爷!快拿来?——来,搁在这个犄角儿上——不行,先把它们绑在一块儿——还不够一半儿高呢——哦,这还不够,别讲究拉——这儿,毕二爷!接着这个绳头——房顶那块吃得住吗?——当心,那里有块松瓦——嘿!掉下来啦!小心着头底下!”(霹叉一声地响!)——“哼,这是谁闯的祸?我想是毕二爷——谁下烟囱去?——我才不呢!你下去!——那我不干——毕升得下去——好,毕二爷!老爷说你得要下烟囱去!”(Carroll192251194751

这一段出自第四章“兔子的毕二爷”。阿丽思在兔子屋里长大后出不去,只听见屋子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这一段文字连用15个破折号,表示对话在不同身份者之间的转换。

再看括号。括号一般不会多次出现在叙事文学作品中,因为括号的功能往往是解释和说明,而叙事文学作品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和说明。而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却出现了大量的括号,这些括号中有些表示解释和说明,但是也有一些括号的功能,不能用解释和说明来涵盖。比如:

一会儿她又说话了。她道,“我倒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掉穿了地球嘞,那怎么呢?掉到那边,遇见了许多倒着站的人,一定很好玩儿!叫倒猪世界,不是吗?——她这回倒觉得幸亏没有人听着,因为她想不起来书里那个“倒足世界”的名字,又觉“倒猪世界”又不大像——“但是你想我不是得要问他们贵国的名字叫什么吗?泼里寺麻达姆,这是新西兰啊,还是澳大利亚啊?”(说着就一头向空中请安——你想想看,在半空中一头往下掉,一头又要请安,你能办得到吗?)“可是要这样问,他们一定把我当个傻孩子,连自己在什么国里都会不知道。(77

这段文字中括号里的部分既不是对上文的解释,也不是对下文的解说。括号里的“说着就一头向空中请安”这一句是描述;而“你想想看,在半空中一头往下掉,一头又要请安,你能办得到吗?”这一句又是叙事者对读者的叙说。因此这一类括号跳出了解释和说明功能,上升到具有叙事的功能,笔者称这类括号为“叙事括号”。

又如:驼驼为了解决动物们又冷又饿,提出要举行一场合家欢比赛。阿丽思并不懂这比赛是怎么回事。驼驼对阿丽思说,顶好的讲给你的法子就是做一场比赛。那么叙事者插入一个括号:

(看官,因为你亦许在冬天有时候亦要试牠一试,所以就给你讲一讲驼驼怎么样办这件事。)(3434

从用词上来说,“看官”这一对预想读者的称呼,来自明清白话小说。这个括号的功能并不是解释和说明,而是面对读者的交代,这就带有叙事功能。“叙事括号”带来叙事的断裂、分叉,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叙事带有“复调”的特色。

二、现代书面白话的语体试验

有学者曾经探讨《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语言的实验”是“白话口语体叙事的全面尝试”,从“新腔调”“新词语”“新童谣”等几个方面做了探索。[3]但如果就现代书面白话的语体而言,还有值得探讨的空间。赵元任在“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凡例”中明确摆出自己的主张:“叙事全用普通语体文”,同时“会话里要说得活现,不得不取用一个活方言的材料”(1515)。“普通语体文”即“五四”时期所提倡的现代白话文。这种现代白话自然是现代书面白话,而采用北京地方的“活方言”,显然是为了增加现代书面白话的表现力。这种语言策略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塑造独特的语体。

国语的神气全在助词跟语调用得得当。”(赵元任1934:序)民国时期所说的“国语”,既指现代中国知识分子所建设的以共同的语音为标准的“普通话”,又指新文学所要塑造的现代书面白话。相对于现代书面白话而言,“国语的神气”指的是现代书面白话的白话语体的灵魂。赵元任很看重语调和助词对语体的重要性。

赵元任是著名的语言学家,他对语调非常关注并有专门研究。在1922年出版的《国语留声片课本》中,赵元任曾经指出:“中国言语里有一样要紧的成素,就是表示口气的字眼。话里没有这些字眼就譬如门上没有键,钟里没有齿轮似的。”副词、连词、语助词和感叹词都属于“表示口气的字眼”(192230)。这里的“口气”已经具备“语调”的性质。在1934年出版的《新国语留声片课本乙种国语罗马字本》中,赵元任分析了25种语调类别,列举其语用功能,并附有例句(193430-34)。

序号 调类 用处

1平常调,尾略降平常句

2音程放大和气或客气;表示知己;不耐烦

3末尾略短而不降普通问答

4末尾略短,全句低试定问

5同上,末尾上升试定急问

6全句高而轻对事或对人轻看;问第二遍

7全句低沉重,赞叹,感叹

8低快插语

9低,平,响对人凶

10主要字音程放大,时间加长逻辑的重音;心理的重音

11延长一个重音字自信

12下转调形容的列举;赞成新意思;改谬误;急劝,埋怨;安慰;假意感叹

13尖假嗓子惊奇着急

14延长一个字,不加重踌躇

15当停不停想的比说的快

16半句快,半句慢空话快,具体话慢;临时想起来追补的话

17匀着说读字

18匀,几字一拉文绉绉的

19结巴,高,着急

20结巴,低乱

21单字特响骂

22低,粗你当然同意

23低,粗,长起头放心

24高响叫远

25打喳喳秘密

今天看来,这25种语调的区分是否合理,需要从事语言学的学者去判断。赵元任在“中国字调跟语调”中,总结了一种声调语言的实际旋律:“单字调在连续语流中的相互影响以及表示说话人的感情和态度的音高变化的总和”(1996848)。单字调一般也被称为声调或者字源声调,第二种因素是中性语调,第三种是情态语调。后两类成分一起构成句子的语调。

语调一方面在物理层面上表现为一个个字在句子中音高长短的变化;一方面在情感和态度上表现为各种情绪以及倾向的变化,两者结合起来而形成语调。试看如下段落:

阿丽思想道,“我要对这耗子说话不晓得有点儿用处没有?这儿样样事情都这么出奇,我想这耗子多分也会说话:无论怎么试试总归不碍事。”她就开口道:“哦,耗子!你认得这个池子的出路吗?我在这儿浮水浮得累死拉,哦,耗子!”(阿丽思想对老鼠说话,一定要这样称呼才对:她从来没对老鼠说过话,不过她记得在她哥哥的拉丁文法书里头有“主格,一个耗子,——领格,一个耗子的——司格,在一个耗子——受格,一个耗子——称呼格,哦,耗子!”那老鼠听了对她瞅了一眼,她看牠好像牠对她眨巴一个眼睛似的,但是牠没有说什么。

阿丽思想道,“也许它不懂英国话:我料她一定是法国耗子,跟着威廉大将来的。”(因为阿丽思虽然念过许多历史,可是问什么事是几时有过的,她一点都不清楚)。所以她就又开口道:“Où'estmachatte?”(这是她法文课本里的头一句,就是,“我的猫在哪里?”)那老鼠听了在水里一跳多高,嚇的浑身直抖。阿丽思一看不好,怕伤那小畜生的感情,连忙陪罪道;“阿呀,对不住,对不住!我都忘了你是不喜欢猫的。”

哼!不喜欢猫呢!”那老鼠尖着嗓子急着嚷道。“要是你做了我你也喜欢猫吗?”

阿丽思就做安慰牠的声腔说道,“那么,大概我也不,你别气。可是,我总想我能把我们的黛那猫给你看看:我想你看见了她,你也一定就会爱猫的。她是好一个乖宝宝呀,”(阿丽思一半好像自言自语似的,一面无精打彩地在那池子里游来游去,)“她又会坐在火旁边咕嚕咕噜地念佛,舔舔她的爪子来洗她的脸——谁不爱照应这个又软又可爱的东西呀——而且说起拿耗子来,那是谁也比不上她——阿哟,对不住,对不住!”阿丽思连忙又陪起罪来,因为这回那老鼠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了,她觉得这一回一定真得罪了牠了。她又道,“那么要是你不愿意,咱们就别再讲猫罢。”

那老鼠听了,从胡子到尾巴尖全身都抖了起来,它尖声叫道“哼!还说‘咱们’呢!可不是吗!倒好像我也要讲这些事情似的!我们一家子总是恨猫:那些又龌龊又下等又卑鄙的东西!你别叫我耳朵里再听见那个名字罢!”(Carroll192525-2725-27

上述所引段落中,就出现了“阿呀”“阿哟”“哦”“哼”等感叹词。感叹词的大量运用,能有力地塑造不同语调。有些感叹词语并不是对原文的直译,因为原文中就没有出现感叹词,而是译者为了塑造语调而添加的。老鼠所说的“哼!还说‘咱们’呢!可不是吗![……]”中加入一“哼!”字,就非常强烈地表达了老鼠对阿丽思讲述猫故事的反感之情。语尾助词的大量运用,也有助于语调的塑造。

重复“对不住,对不住”,一方面彰显口语语调,另一方面形成内在反讽的特色,即阿丽丝对自己讲述猫故事口头说对不住老鼠,但又不断地在讲述猫故事而不自觉地恐吓到了老鼠。这个“对不住”仿佛是阿丽丝调侃老鼠的证据。但阿丽思真心不想吓唬老鼠,又真心喜欢家里的戴那猫。正是这种真心的态度,使得阿丽思的“对不住”产生的张力富有自然纯真的趣味。

这一段话中,阿丽思和老鼠的对话特意强调了“咱们”与“我们”的区别。“咱们”一词包括听话者在内,而“我们”一词则往往需要根据具体情境才能判断出是否包括听话者在内。阿丽思对老鼠说“咱们”,表明她把老鼠看作与自己同阵营的一员,而老鼠因反感阿丽思的猫故事,对阿丽思所说的“咱们”并不认可,直接反对,且用“我们一家子”这一称呼将阿丽思排除在外。

有时,赵译本中也会出现文言语体的段落,一方面适合原文的语言语体,一方面也能显示赵译本语体文语体的特质,比如:

那老鼠做着个高贵的样子,咳一声道,“呃!你们都齐备了吗?我将要给你们的东西是天下再没像这样又干又暖的了。请你们诸位静听,不准吵闹!‘威廉大将,其义军本为罗马教王所嘉许,故未久即将英格伦完全臣服,英格伦彼时本缺乏领袖,近年来频遭国内僭篡与夫外邻侵略之乱,亦已成习惯。哀德温与废耳卡耳,即迈耳西亚与娜司生勃利亚之伯爵——’”(30-3130-31

老鼠用非常正式的语体,讲了一段与此情此境并无关系的历史。此时的动物们又冷又饿,迫切需要食物和温暖。老鼠介绍威廉大将一段所用的正式语体,跟上下文的叙事语体以及人物对话的语体格格不入。赵元任将它译为典雅的文言语体,非常合适。

赵元任很善于改装原文的语句结构,使得译文尽可能符合语体文的语体。比如:

It hadin facta sort of mixed flavour of cherry-tartcustardpine-appleroast turkeytoffyand hot buttered toast.(198812

这是一个宾语有点复杂的句子,赵译本没有采取直译的方式,而是充分语体化了:

(有点像樱桃饼,又有点像鸡蛋糕,有点像菠萝蜜,又有点像烤火鸡,有点像冰淇淋,又有点像芝麻酱。)所以一会儿工夫就唏哩呼噜地喝完了。(192212194712

采用“有点像……又有点像……”的结构改装了英文原句比较复杂的宾语结构,使之符合汉语的语体表达。“樱桃饼”“鸡蛋糕”“菠萝蜜”“烤火鸡”“冰淇淋”“芝麻酱”这6种食品名称与原文并不一一对应,但基本符合原文的语意,这些食品都是小孩子所喜爱的;而且每种食物名称都是3个字,整齐有趣。

三、现代书面白话的声音试验——“国音”与“京音”

新文学作家以及新文学翻译者中,很少有人像赵元任这样有意识地为读者设想现代书面白话的读音。他有意识地将注音字母的读音标记引入翻译作品中。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出现了一些注音符号,这在1922年前后的翻译文学作品,乃至自创的文学作品中,估计都非常罕见。当然,主张在翻译外国作品时采用注音符号注音,并非赵元任一人如此,比如许地山在1920年发表的“我对于译名为什么要用注音字母”中,就建议用注音字母翻译外国名字。他提出三个理由:第一是“离本来的音最近”,即与外国音最为接近。第二是“字体一律”,即能统一外国名字的写法,不会产生一个外国名字有多种汉字写法的现象。第三是“容易忆写”,即容易记忆和书写(7-10)。1921年赵元任发表“官话字母译音法”一文,采用官话的39个字母,试图规定中文和西文之间的译音关系,以解决译音不统一的问题。[4]实际上,采用注音字母注音外国专名很有必要,现在我们去读晚清一些译文译作的音译外国名词,很难认出原有词语。在这个方面,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算得上开风气之先。比如:

告诉我你为什么恨——那个——那些——(ㄇ和ㄍ)[……](LewisCarroll192237194737

赵元任在译文中采用注音符号来代替字母或语气词,这是他非常独特的尝试。ㄇ和ㄍ,即汉语拼音的“M”和“G”。英文原作分别是“C”和“D”,赵译改成“M”和“G”,想必是将原作指代的猫和狗,用中文注音符号替换了,M代表猫,G代表狗。

赵元任有时直接将注音符号作为汉字读音放入语句中,例如:

然而我不是长虫ㄝ!我告诉你!(7171)于我可不一样ㄝ!(7373)ㄝ,你别烦我罢。(8282

ㄝ”即汉语拼音中的ê,相当于汉字“唉”,赵元任用它来表示语气。有时候,赵元任用注音符号拼成独立的词语以成句:

ㄨㄠ!ㄨㄠ!ㄨㄠ!(8383

这一句出自公爵夫人的唱词。公爵夫人主唱,有厨房老妈子和小孩子跟着合唱,合唱的就是这句用注音符号注出的唱词。ㄨ即汉语拼音的“w”,ㄠ即汉语拼音的“ao”。“ㄨㄠ!ㄨㄠ!ㄨㄠ!”英文原句是“WowWowWow!”后来有些译者译为“喔!喔!喔!”又如骨勑凤的打嗝声,也是用注音字母表示的词来模拟:“ㄜㄍㄍㄏ!ㄏㄜㄍㄍㄏ!”(Carroll19221381947138)这两个注音字母词语,写成汉语拼音的样式是——Egghheggh。阿丽思与惰儿鼠关于“ㄇ”字声母的词语,英文原文的单词是mousetrapsmoonmemorymuchness。赵元任为了让汉语译文也是“ㄇ”音开头,就译成了“猫儿”“明月”“梦”“满满儿”(108108),赵元任将“memory”(记忆)换成了“梦”。

赵元任将注音字母词语的形式带入译作中,体现了他1920年前后重视“国音”而轻“京音”的价值趋向。“国音”指的是1913年“读音统一会”所确定的读音,1918年出版的《国音字典》标注的就是这种读音。这种读音是一种“读书音”,不是当时的官话之音。吴稚晖对“国音”的评价是:“此音为全国派人会议所公定,是为国有之音,非复北有南有京有省有县有。异日就国音而发近文之雅语,作为全国交通之媒介,即名之曰国语。国音生国语,名称亦可相承一线,故有拟名审定之音,谓为官音正音,为标准音,为法定音,为通用音者。似皆不若国音之核实。”(105)“京音”,按字面意思看,是北京语音,实际上并非指北京方言的语音,更多指的是官话的语音。推行注音字母、推广国音,是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的任务。1922年出版的《国音留声机片》由赵元任朗读,赵元任自己是很赞同这套“国音”的。他在《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凡例》中指明:北京话的用词比较地容易懂些,但是恐怕仍旧有太土气难懂的地方,所以底下又做一个特别词汇备查。这是从词语的角度进行区分。他认为用词的问题与读音的问题绝不相干,并以“多么”这个词语为例说明,“多么”是北京俗词,但是可以照国音念它“ㄉㄛㄇㄜ”,不必照京音念它“ㄉㄨㄜㄇㄜ”(1515)。这里出现了一个矛盾:作为北京俗词的“多么”,不必读“京音”,主张读“国音”。这显然有强扭之嫌,可见当时推行“国音”的迫切心态。

另外,赵元任很注意区分“了”的3种读音,即“拉”“了”和“勒”。有学者根据丰富的语料,考察了清中叶至民国时期北京话中虚词“了”的读音变化,总结出“了”经历了语音弱化过程,即liao—lo—la—le的变化过程。[5]当然这几个读音也可能同时并存。举例如下:

有时候她骂自己骂得利害到眼泪都骂出来了。(1414)唉,剩下来这点儿,我连一个像样儿的人都不够做了!(同上)假如吃了它我会长大,[……](同上)往哪一边?往哪一边?长勒吗?缩勒吗?(1515

这种对“了”字三音的区分,并非只有赵元任一个人这么主张。1920年代老舍在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讲师,参与爱德华·罗斯编著《言语声片》教材,并录制16张唱片。这本教材对“了”字的三音也有明确区分:

吃完了(liao)晚饭夜里十二点了(le)吧。你看完了。好,该借给我啦(la)。(罗斯122)你到王家贺喜去了(liao)吗?我去了(le)。(126

老舍对“了”的读音的区分,原因在于要教外国人说汉语,自然很在意语尾词语的读音。而赵元任是翻译西方文学作品,本不必要这么强调语尾词语的读音变化。但是这种强调更有助于形成书面白话的口语语调,最大限度实现“言文一致”。

四、现代书面白话的智性趣味:“滑稽诗”与儿童逻辑

胡适在《国语留声片课本·序》称赞赵元任是“天生的一个方言学者”“天生的音乐家”“科学的言语学者”,“最喜欢诙谐的风味”(1-2)。而加乐尔的《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是一本写给儿童看的充满奇思妙想的有趣的书。这两个因素似乎注定了赵译本《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也是有趣的书。实际上并非如此简单,目标语中的双关、谐音、文化因素等在译入语中往往很难一对一实现,因此,这就要求译者对目标语与译入语都有很深的理解与表达。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对于原作中“滑稽诗”的翻译与儿童逻辑的表达,推进了现代书面白话的智性趣味。

《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共有11首“滑稽诗”,这些“滑稽诗”并非插科打诨之作,往往是对英国文学史上某首有名诗歌的模仿,切合动物世界或者阿丽思所进入的奇妙的世界,所以才会觉得其“滑稽”。如果称之为“趣味诗”也未尝不可。比如:

小鳄鱼,尼罗河上晒尾巴。片片金光鳞,洒点清水罢。笑咪咪,爪子摆得开又开。一口温和气。欢迎小鱼儿来。(Carroll192220-21194720-21

有人指出,这首诗是对英国诗人艾·瓦茨(IsaacWates1674-1748)的训诫诗“切勿懒惰与胡作非为”的模仿(198821)。这首“小鳄鱼,尼罗河上晒尾巴”整体上隔行押韵,运用儿童语调,饶有趣味。鳄鱼不论大小,在人类的视野中,都是属于凶猛动物。而这首诗中的小鳄鱼在小孩们看来不但不凶猛,还非常懒散、温和、可爱。“笑咪咪”“一口温和气”“欢迎小鱼儿来”,仿佛把小鱼儿当作少年好友,完全看不出吃掉小鱼儿的心思。如果与现实中鳄鱼的凶猛相比,这首诗仿佛有反讽的味道。这是从一个小孩的视角来写小鳄鱼的,而小鳄鱼懒洋洋晒太阳的时候,确实就是诗中所描绘的可爱的样子。

小蝙蝠”的第一节:

汀格儿,汀格儿,小蝙蝠!好好儿说来你何所欲!像个茶盘儿飘呀飘。飞在天上那么高,汀格儿,汀格儿——(1922101-1021947101-102

其原文如下:

Twinkletwinklelittle bat

How I wonder what you're at

Up above the world you fly

Like a teatray in the sky

Twinkletwinkle——198891

这里模拟的是英国诗人泰勒(Jane Taylor1792-1853)的名诗“星”(The Star),该诗首句为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此处自然也是意在戏谑。“星”第一节如下: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Taylor

比较“星”和“小蝙蝠”的第一节可以看出,两者的句式结构大体一致,不同在于意象的差异。因此,确实可以将“小蝙蝠”视为“星”的戏仿。但这种戏仿的趣味只有先领略过“星”的艺术魅力才会发生。对一位从没有读过“星”的读者来说,其趣味完全来自“小蝙蝠”这首诗,而不是其他。“汀格儿,汀格儿”的译语在现代书面白话中更让人想起一种音响,而不是原文“Twinkletwinkle”的光彩。不过,音译的方式确实化解了原诗中“Twinkletwinkle”与“bat”之间的张力。“twinkle”为闪耀的意思,形容“star”恰到好处,而形容“bat”这种全身黑色的动物就非常可笑。整体说来,“小蝙蝠”与“小鳄鱼,尼罗河上晒尾巴”一样,写出了小鳄鱼、小蝙蝠这些在成人文化世界中不受待见的小动物的可爱之处。

阿丽思与小动物们的对话充满奇思妙想,这表现在“智力”的较量上,即逻辑推演上。阿丽思的几次对话在小动物面前都遭遇挑战。阿丽思向猫问路:

她就说道,“请您告诉我,从这儿我应该往哪条路走?”那猫道,“那是多半要看你要到哪里去。”(Carroll192287194787

阿丽思的目的决定了选择:

阿丽思道,“我倒不拘上哪儿去——”“那么你就不拘走哪条路。”(同上)

猫的回答很机智,句式与阿丽思的句式基本相同,看似回答了阿丽思的问题,实际上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对于阿丽思的问题,还有一种常见的回答就是请阿丽思想清楚具体到哪儿去,但是猫却不沿着这个思路走,而是给出一个让阿丽思无法得到具体答案的答案,从而让阿丽思无所适从。阿丽思不甘心就此停止,继续提问:

阿丽思加注道,“只要我走到个什么地方就好。”那猫道,“那个自然,你只要走得够久,一定会走到什么地方的。”(8989

猫依旧对阿丽思说的“什么地方”不去回答,而是提供一种实现的可能方式:“只要走得够久”就一定会走到什么地方的。

猫回答阿丽思的3个问题,在语句构造上模仿阿丽思的表达,通过重复某些词语以达到一种仿真效果,但每次回答的效果在于确实给出了回答,而阿丽思得不到任何答案。猫的回答仿佛一团漩涡,让阿丽思无从着力,找不到任何反驳或者继续追问的缺口。

阿丽思与三月兔子、帽匠和惰儿鼠之间的对话则呈现另一种形态。阿丽思对“我说的”与“我想的”给出了一种解释:

那三月兔子道,“那么你就应该说你心里想的意思。”(9696)阿丽思忙答道,“我是说我心里想的呀——无论怎么——无论怎么我想的就是我说的——这是一样的,你可知道?”(同上)

可见阿丽思的观点可以概括为“我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等于“我想的就是我说的”,但这一观点受到了强烈质疑:

那帽匠道,“一点儿都不一样。像这样岂不是好说‘我吃的东西我都看见’等于说‘我看见的东西我都吃’吗?”那三月兔子接着道,“像这样岂不是好说‘是我的东西我都喜欢’等于说‘我喜欢的东西都是我的’吗?”那惰儿鼠好象在梦中说话道,“像这样岂不是好说‘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呼吸’等于说‘我呼吸的时候总是睡觉’吗?”(同上)

儿童之“趣”摆脱了中国传统文化对儿童的规训,这种规训对儿童加以陈腐的伦理教条,将儿童作为成人版的儿童。周作人提出“人的解放”的观念,其内核之一就是儿童的发现。鲁迅在《狂人日记》中的结尾让狂人喊出“救救孩子”,意在将孩子从“吃人”的铁屋中拯救出来。两者都有让儿童回归儿童的本义。《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中通过这些滑稽诗,让儿童的天性得以较为尽情的释放。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以儿童之趣呼应着“五四”新文学主张的强音。

五、结语

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对“中国言语”的全面试验,实际上是对现代书面白话的全面试验。这对1920年代初的现代书面白话以及现代白话文来说非常重要。胡适所提倡的“文学的国语”、周作人所提倡的“理想的国语”都还在构想与建设中,需要作家们不断去试验与锻造。赵元任身为国语筹备委员会成员,他的主要职责是从语言学角度探索国语建设的内容与方法。但赵元任不仅仅满足于此,他尝试通过翻译文学作品以试验现代书面白话,《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翻译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试验。

第一,《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有意识地通过文学作品的翻译,完善现代书面白话的语法规范。这可以看作是对胡适以“国语的文学”创作“文学的国语”这一观念的坚实实践。中国人有意识地把汉语语法当一回事,是从马建忠写作《马氏文通》开始的。而《马氏文通》关注的是文言的语法,并不涉及书面白话的语法。1920年代前后,从文学的角度看,有胡适、陈独秀、周作人等人提倡以现代白话创作新的文学;从语法的角度看,有国语筹备委员会的人倡导国语建设。尽管如此,学界还是缺少统一的书面白话的语法规范。赵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是以文学的方式在建立现代书面白话的语法规范。

第二,《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有意识地塑造现代书面白话的读音,在视觉的图形文字中植入语音元素,无形中为统一全国读音做了准备。中国的书面语言实现了“书同文”,但一直没有实现“话同音”。同一首唐诗,不同方言区的人朗读出来,其声音差异会很大。“中华民国”成立后着手进行的国语建设,很大程度上就是统一读音。1913年成立的读音统一会,以读书音确定汉字的读音。1918年出版的《国音字典》所注的“国音”就是这种读书音。虽然这种“国音”在1920年代被“京音”收编,但统一读音却是共同目标。《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译文将注音纳入翻译中,虽然还是初步的尝试,但也是对统一读音的主动呼应。

第三,《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力争将原作中的“滑稽诗”与儿童的奇想逻辑原原本本移入现代书面白话,从而塑造出现代书面白话的智性趣味。中国新文学是一种启蒙主义文学,往往会偏于严肃紧张,缺少适度的趣味。《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却以儿童和小动物们的奇思妙想以及“歪理”逻辑散发出浓厚的智性趣味,从而给新文学带来一丝清新之风。从人物形象的角度而言,《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译作将儿童还给了儿童,没有将儿童成人化。这一点应和了周作人的儿童解放的主题,而儿童解放是“人的解放”的起点(另一个起点是妇女解放)。



注释:

[1]文中未标注译者处皆为作者自译。

[2]详见文贵良:“路翎的欧化:语言创伤与生命开放”,《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52009):149-162

[3]见胡荣:“白话的实验与趣味的变异——论赵元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文学史意义”,《清华大学学报》62007):101-108

[4]见赵元任:“官话字母译音法”,《科学》61921):120-134

[5]见郭锐、陈颖、刘云:“从早期北京话材料看虚词‘了’的读音变化”,《中国语文》42017):387-402


本文编辑:陈懿